「剛才,我看你跪在大殿里,忽然覺得,我上輩子是個懦夫。」
她身材偏瘦,跪在空無一人的大殿里,對著十米高的佛像,顯得渺小極了。他想到了她寫下來的那些,她不能言語中的那一世,她如何在他領兵出征時,在王府的藏書樓里默默看書,默默祈禱他的平安。
而他當真就這樣放任她愛了自己一輩子,沒有任何回應。
小南辰王,周生辰大概到死都不知道,時宜愛他愛到了何種程度,而他也不知道他愛時宜,愛到了何種程度。
那一世的他,不負天下,惟負十一,他死之后,真正體會錐心之痛的是時宜。
而《一生一世》里,時宜為救他昏迷不醒,他看了時宜寫下的關于他們的前世,他相信了時宜所寫的一切,他真正體會到了「兩世的失去」。那一刻的他,才真正「痛」 了,因為痛了,于是他第一次跪在了佛前,此生只求時宜。
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無雙。
有人給我留言說,看了任嘉倫扮演的周生辰,她突然就明白了這句詞真正的意義。
手握七十萬狼軍的小南辰王,一副美人骨,姿容冠絕天下。
小南辰王聞名天下的不僅僅是他的王軍,所向披靡,從無敗績,還有他的容顏,風姿卓越,冠絕當世。
當時宜第一次站在高墻之上,看見了大閱王軍的周生辰,長夜破曉,三軍齊出,狼煙為景,黃沙襲天,那個人如此年少,一身青衣,手持戰鼓,萬般風華,只一眼,就震蕩了她的靈魂。
一個養在閨閣之中的高門貴女,第一次看到了大漠風沙,看到了狼煙戰鼓,更看到了與中州紈绔子弟完全不同的一種少年風華。
她的敬仰之情,油然而生。
女人的愛最開始是什麼呢?
是崇拜。
電視劇里的時宜這樣說道:
我有一個自少時喜歡的人,從來沒和任何人講過。
一個「少時」,寫清了這段感情的起源。她從很小的時候,當她第一眼看見她的師父周生辰,她就起了愛慕之心。一個「從來沒和任何人講過」,徹底寫清了這段感情的「靜默」,她至死都未曾,把這份愛言之于口。
遠看一眼就足以震蕩靈魂,那麼近看呢?
當時宜到了王府,第一次拜師的時候,她抬頭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師父:
事后多年,她想起那日,依舊能記得清楚。他身著碧色的長衫,眉目中仿似有笑,竟如陰日一道和熙陽光,晃了人眼。
當真是色授魂與。
男以色授,女以魂與。
小小的時宜,就那樣看著名聲在外,姿容冠絕的周生辰,一見生情。
藏書樓,是王府禁地。
偌大的南辰王府,小南辰王有十一個徒弟,可在時宜來之前,竟然無人知道小南辰王,除了武功之外,才學在整個中州無人能及。
小南辰王自十三歲離開中州,四處征戰。他這一生從未回頭,就是為了不懼生死,不帶牽掛,舍命沙場。可以這樣說,從周生辰舍棄皇姓,離開中州的那一刻起,他就舍棄了自己所鐘愛的一切,只為北陳,只為百姓。
他在外是殺伐,是征戰,是黃沙白骨,是需要完全剛強舍命的存在。而等到他回到了王府,當他坐在藏書樓里,他則是細膩的,是柔韌的,他不是什麼戰無不勝的將軍,他也曾經是矜貴的皇子,他也曾經在中州城驚才絕艷。藏書樓是王府的禁地,也是周生辰內心深處的一個禁地。那里藏著他的過往,藏著他曾經驚才絕艷的一個映象。
而突然有一天,時宜闖了進來。他為了征戰沙場而被擱置的一些東西,就這樣被重新撿了起來。他開始撫琴,開始作畫,開始看著一個小姑娘那樣愛讀書,那樣愛笑,雖口不能言,但聰明伶俐,一下子驅散了他在整個禁地里的所有陰寒。這塊禁地,在時宜闖進來之后,變成了一個最溫暖的所在,很多時間,他靜靜地坐在這里,身邊是殷殷望著他的時宜。
而時宜也成為了唯一一個見證周生辰褪去了鎧甲,褪去了所有防備的一個所在。他親手教她書畫,教她撫琴,讓她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周生辰的全貌。
他不僅僅是征戰沙場的英雄,他不僅僅有著冠絕天下的姿容,他也是一個驚才絕艷的少年。可是這個少年,為了北陳百姓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把利劍。
時宜,一眼生愛慕,又在那一日日,一年年的親手教授中一點點淪陷。周生辰永遠不會想到,從時宜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,他就開始了描摹他的輪廓,而他們在藏書樓的那日日月月年年,那輪廓漸漸深刻,漸漸清晰,也漸漸完整,而越是完整,時宜也陷得越深。
他的師父,小南辰王遠比外面傳言中的更好,比她見過所有的男人都要好。
時宜,是周生辰收的第一個徒弟。
在這里不得不重點說一下時宜的家世:
「漼」家,乃北陳的文臣世家之首,連北陳的國號都是「漼」家擬定的。世家代代傳承,百年不倒,而帝王輪流更替,于是乎,「漼」家女在未出世時,便是太子妃。這個太子妃的含金量遠大于太子,太子可以輪流做,但是太子妃必是漼家女。
電視劇中有這樣三個細節:
一個是,時宜一人與南蕭眾學子論道,南蕭眾學子面對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娃,卻都是慘敗而歸。而南蕭皇帝面對時宜的贈書,欣喜若狂,并表示南蕭期盼「漼」氏南遷之心,永遠不變。
第二個是,時宜大婚,眾世家慶賀,「漼」三娘無比諷刺地說了一句,有什麼值得恭喜的,又不是皇后。而眾世家則表示,他們不認什麼皇后,只認漼家女。
第三個則是,「漼」氏南遷,劉子行用了圍困之術,因為,連金貞兒這樣的后宮女子都知道,一旦「漼」氏南遷,那麼北陳必亡。
你細細看電視劇,會發現幾乎北陳王朝所有的帝王更替,漼家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。并且深想,你會發現哪怕北陳亡了,「漼」家依舊會屹立不倒,并且會成為各國帝王爭相拉攏的對象。
可是,當時宜到了南辰王府,這些漼氏給予時宜的榮光和責任,徹底被小南辰王淡化了。她不再是所謂的高門貴女,她只是南辰王府的十一,周生辰最疼愛的徒弟。
周生辰至死不知,他給予時宜的是什麼?
在西州的那些年,時宜真正地找到了她自己,完全放松的,自由自在的她自己。
他,讓她敢于去看自己的心,敢于從世家大族一層層的束縛里掙脫出來,真實地做她自己。
那一串藏書樓的鑰匙,那一襲狐皮,那一碗花椒酒,那一筐筐石榴,那一次次的捷報,不是因為時宜是漼家女,而僅僅因為時宜是南辰王府的十一。
周生辰真正善待的不是高門貴女,而是那個乖巧伶俐,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徒弟。他希望她能日日歡喜,他不怕她添麻煩,只怕她過得不快樂,不如意。所有的人都告訴時宜,她需要承擔什麼,需要背負什麼,包括她的母親。可唯有周生辰只在乎她快不快樂,如不如意。
而時宜,一年一年在王府等著周生辰,一月一月盼著他的捷報,一日一夜的寢食難安。所有人都看到了王軍的所向披靡,小南辰王的浴血沙場,而唯有時宜看到了作為少年的周生辰最原本的樣子。
周生辰這一生何其涼薄,一手養大他的皇兄忌憚他,輔佐他的軍師,監視他,而眾多的徒弟愛戴他,卻不曾了解他。
唯有時宜,讓周生辰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愛著的感覺,她就那樣深情地望著他,帶著所有的誠摯,帶著所有的依賴,笑意盈盈,讓他那顆被束之高台的心,第一次有了「自私」的東西。
可人越是面對私欲,越是能展現出真正的品行。
他不懂時宜的情感之前,他是端方君子,哪怕抱時宜回房都要用一卷狐皮。在他得知了時宜的情感,也洞察了自己的情感之后,他依舊克制住了自己,未生野心,生了私心,卻始終不曾逾越。
周生辰從未讓時宜失望過,他讓時宜真正懂得什麼才是最溫柔的對待,也讓時宜真正見識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君子,真正的英雄。
周生辰這一生,到死不負天下,他唯一低估的是時宜對他的感情。
他知道時宜愛慕他,卻不知時宜到底有多愛慕他。他不是她人生的過客,而是她的前世今生。
周生辰被賜剔骨之刑。
時宜徹底失聲,當她明白自己不能手刃仇人為周生辰報仇,她一步步登上高台,含笑赴死。
周生辰身上最可悲的一個點:他只懂愛人,卻不懂被愛。
他束手就擒之時,鳳俏哭著求他自私一回,可是,他依舊選擇了為別人,而非為自己。他護著的那些人,是真正愛他的人嗎?
那些劉氏宗親曾經驅逐過他,忌憚過他,從未善待過他。他已經為了他們舍棄了王姓,已經為他們奉獻了自己能奉獻的一切,一生不回故土,不娶妻,不生子,為他們駐守邊疆,為他們黃沙白骨。可是,他們依舊不肯放過他。
為了這樣的一群人,他就那樣輕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,舍棄了自己的命。
他只知道愛人,卻忘記了他也是被愛著,被依賴著的人。他可曾想過,他死之后那些南辰王府的家臣要怎麼辦?他可曾想過以南辰王府為家的那些徒弟怎麼辦?他可曾想過時宜,那麼靜默愛慕著他的女子怎麼辦?
情深不壽。
時宜死于什麼呢?
死于對周生辰的情深。她不是為了自己跳了城樓,她是為了周生辰跳了城樓。
他那樣冤屈的慘死,她悲憤交加,心痛至極,又怎麼會,怎麼能獨活。
如果周生辰知道時宜會因為他而跳下城樓,他還會那樣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命嗎?
不會。他之所以那樣輕易放棄了,是因為他不曾體會過失去摯愛的痛苦,他對時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到他死,他都因為禮法的束縛,因為對愛情的懵懂,而從不曾窺探到情之一字,是怎樣的撕心裂肺,入心入骨。
《一生一世》里的周生辰覺得上一世的周生辰是個懦夫,因為,那一世的他,真正窺探到了時宜對他最真摯的愛情。
多殘酷,愛之一字,往往恰恰是在失去后才真正地窺其深淺,辨其真偽。
當周生辰說上一世的自己是個懦夫。
時宜說:是個大英雄,不是懦夫。
我也從不覺得周生辰是個懦夫,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,真正的男人,堂堂正正,錚錚鐵骨。在那個動亂的年代,百姓流離,各國混戰,因為有了周生辰,多少百姓能偏安一隅,能萬家燈火。
正如時宜生辰那日,周生辰祈愿的那樣:
愿國土之上,再無百里硝煙,愿我北陳百姓安居樂業,人間炊煙不斷,千里綿延。
一個男兒立于亂世,兒女私情就不得不輕,而家國百姓則不得不重。
時宜早就知道,于周生辰而言,最重要的是家國,是百姓,可也恰恰如此,她仰慕他,愛戀他,生死追隨他。
時宜在南蕭畫下了一副蓮,她畫的不是蓮,而是周生辰。
那是她最深沉的情感:
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香遠益清,亭亭凈植,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。
一個「獨」,一個「遠」,便是時宜對周生辰愛情的最好詮釋:
終此一生,不可親近,只遠觀,便可至死不渝。